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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p; 他顿了顿,往符石值房去了。

    一灯如豆。

    半支起的一扇窗,昏黄烛光下,符石正披衣坐在值房,他沉默不语,正垂眸看着手里的一纸信笺。

    卫桓眼利,他一眼就认了出来,信上字迹正是杨氏亲笔。

    他一愣。

    符石是真接了信。

    那,为何他没有出城?

    脚步声响,桌畔的符石抬头看来,舅甥二人目光对上。

    卫桓怔了怔。

    他视线在那张信纸上定了定,呐呐:“舅舅。”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

    舅舅真的将桓崽视如亲子了,这种情况下,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他。

    没有怀疑,他能保持理智。理智在,心也没乱,所以没有中计。

    月光被浮云遮挡,朦朦胧胧,零星几颗星子缀在墨蓝的天幕上。

    黑黢黢的夜,院子里很安静。

    舅甥二人目光对了一下,少倾,符石起身把门栓拉开。

    “咿呀”一声门轴轻响,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,符石把门打开后,便转身先往里头去了。

    卫桓立了片刻,也跟了进去。

    他情绪很复杂。

    他心知肚明,自己是真有截杀过杨氏的。

    他和杨氏母子素有龃龉,这点符石是知道的。事发前后,很可能杨氏在符石跟前也会有些不同寻常的言语举动,接着她一去,就“失踪”了。

    后续不管怎么翻怎么查,始终没有任何痕迹,背后怕是少不了有心人的操控抹平。

    杨氏区区一个内宅妇人,能有什么有心人去这般大费周章截杀她?

    符亮被表兄弟谋害,被她知悉,然后再杀她灭口,不是很合乎逻辑的推测吗?

    既然这么合情合理,那为何符石没有出城去?

    进门时卫桓还想,难道是杨氏没有把符亮死亡的“真相”一并写上去?

    但他很快推翻了这个猜测。

    跟着符石进了屋内,那纸信笺就平铺放在方桌上。烛光明亮,他看得分明。杨氏先是惊惶求救,而后道清被追杀原因,写到符亮之死,笔迹异常凌乱泪痕斑斑,不难看出她当时的情绪激动,可谓字字泣血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,这信还真写得不错的,为人妻被追杀时的惶恐凄酸,被害者母亲的悲愤痛苦,尽数跃然纸上。

    舅甥二人进屋坐下,符石就坐回原来的位置上,那张信笺就在他手边,烛光明亮,映照着信笺上的字迹极清晰。

    沉默一阵,卫桓问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为什么没有出城?

    就连符亮之死都震撼不了他吗?

    但卫桓知道,符石不是这样的人。他很重视儿子的。

    昔日有杨氏在时,他总是回护着两个年幼庶子,并没有因为符非符白身上的杂胡血统而鄙薄他们,仔细教导,悉心安排前程。

    符亮就更不用说的,嫡长子寄予厚望。哪怕他身上有种种不足,符石也未曾嫌弃过,总是不厌其烦,一遍一遍的教导着。

    他抬眸,对上符石的目光。

    室内很安静,烛火微微跳动着,舅甥二人相距不过二尺,符石和他对视片刻,“我相信你没有。”

    他长吐了一口气:“我相信你是不会杀你大表兄的。”

    接信的那一刻起,他就没有怀疑过。

    声音有些哑,有些沉,既低且缓的一句话,却很笃定。

    就如同符石此刻的眸光一样。

    卫桓心微微一震,蓦他抬起头,沉默片刻:“若我说,符亮真是我亲手杀的呢?”

    符石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
    卫桓知道,本他该就此就应下的,然后再说几句模糊的话粉饰太平,顺势就将这事抹平过去了。

    但看着眼前的符石,不知为何,他忽开口承认了。

    符亮还真是他亲手杀的,利刃出鞘,一刀封喉,当场毙命。

    符石骤抬头,呼吸重了几分。

    卫桓目光却很平静,无一丝玩笑意思,他想知道,他这舅舅会是什么反应。

    死寂。盯了卫桓片刻,符石忽摇了摇头:“你不会无缘无故杀他,是他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长子去世虽已数年,但当时情景符石并未曾遗忘半分,闭了闭眼睛,他再睁开,对卫桓说:“舅舅相信你,无缘无故,你断不会损伤手足。”

    符石情绪很快平静下来了,“若真是如此,你必是迫不得已。”

    卫桓听得一怔。

    一瞬间,他不知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垂了垂眸,有些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这完全不是他预料之中的反应。

    在他平静承认杀死符亮后,符石竟还愿意相信他?

    不是该不可置信吗?震惊过后伤心愤怒,紧接着该厉声诘问他了吧?失望痛斥他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才对。

    他知道舅舅挺重视他的,但他没想过天平另一边放上他的发妻嫡子,还不偏不倚。

    卫桓抬头,望着眼前这个人,岁月在他额头眼角留下细碎纹路,只他看着自己这双眼睛,笃信,宽容,慈和。

    一时,卫桓都不知怎么形容心里感受。

    他这辈子,就没被一个血亲这么全无保留的相信过。

    张岱这位生父,看他从来都是带着审视的,卫桓知道,这是对他的血缘的存疑。那些异母兄弟,更是不必提及。就哪怕卫氏,幼时听嬷嬷们告状后,也会让他勿再调皮。

    宽容,慈和,一个由始到终都包容他的男性长辈。他一直关心他,为他出息而喜,为他的过往而悲,操心着他婚姻大事,为他即将为人父眉飞色舞。无论如何,他都相信他。

    这体验从未有过,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“舅舅。”喃喃一句,卫桓忽想起姜萱那句“视若亲子”。

    喉结一动,他骤站起身。

    心潮起伏,眼眶有些热,他辈子都没体验父爱,他也不以为自己会碰触到这些东西。

    可在这一刻,他突然萌生了这种感觉。

    就是面前这个中年男人,这个身高已比他矮了半头的男人,他坐着,自己站着,却莫名给了自己一种类似父爱如山的感觉。

    他慢慢跪了下去,跪在符石面前,他俯身,额头碰在眼前膝盖上。

    “舅舅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他错了,他不该试探他,不该这般尖锐地刺他。

    “符亮他通敌,他从你帐内盗了行军路线图,险致全军覆没。不得已,我只能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他小小声说。

    “怕你自责哀毁,我们就没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果然如此,符石闭了闭目,他点头:“你做得没错。”

    一人通敌,全家遭殃。

    缓了一阵,他露欣慰:“舅舅就知道,若非迫不得已,你断不会损伤手足的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额头隔着一层布料,有暖暖体温渗透,符石一只手覆在他脑后,一下接一下抚着他发顶,掌心很粗糙,但也很温暖。

    卫桓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晕黄的烛光柔和,深秋的寒风被阻隔在室外,小小的值房很安静,也很温暖。

    久久,符石才拍拍他的肩,让他起身。

    “舅舅有话和你说。”

    卫桓坐回方椅上,手规矩放在膝上,神色缓和看着符石。

    符石却站了起来,神色严厉。

    一肃,他板着脸问:“我问你,可是你遣人截杀你舅母?”

    事到如今,符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

    杨氏性子左了,一直敌视卫桓,他知道。他也没忘记杨氏失踪那趟返娘家的前一夜,她所说的话。如今回忆起来,却是在刺探卫桓母子身份的。

    他斥道:“你发现你舅母不妥,为何不告诉我?”

    他处置就是,若杨氏实在开解不来,那把她看守起来也是可以,反正不会教她泄密。

    何至于后续一连串事?何至于今日之险?

    符石怒:“遣人截杀舅母,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舅舅!”

    孩子他相信。

    但做错了事更要教诲。

    卫桓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符石很生气,只气过之后,到底是心疼外甥成长不易,性情偏拗也不是他的错。

    他长吐一口气,自责:“是舅舅没有教好你,是我的错。”

    “不,不是舅舅。”

    卫桓站了起来,急道:“这怎么能怪你?我都长这么大了,这错了肯定是我的错。”

    他这会,才真正觉得自己错了。

    旧日姜萱说他那事做得不对,他是承认了,也反省过,只是不管是承认和反省,他都只是认为自己手段用错了。

    他从不认为自己私下遣人去追杀杨氏有什么不对。

    一直到今日。

    他方真觉自己做错了,自己不应该只考虑利弊,他还该考虑亲情。

    卫桓跪了下来:“请舅舅责罚。”

    “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。”

    外甥都这么大了,一军主帅,面子轻易损伤不得,且符石也没舍得真重罚他,见他真的知错了,便说:“先给你记着。”

    他严厉:“若有再犯,一并算账!”

    “谢舅舅。”

    卫桓应了。符石神色缓和下来,抚了抚他的发顶,“秋凉地寒,还不起来?”

    “城里事还有许多,先去看看你媳妇,而后……”

    他叹:“已遣哨马往城外探去,该差不多有消息回来了。你舅母……如果能,我们先把她救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卫桓低低:“嗯。”

    姜萱立在屋外,透过一线窗缝看里头的舅甥二人,静静微笑。

    须臾,她轻轻阖上窗牍,摆摆手,示意守卫不要说她来过,无声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今夜这么大的动静,她肯定无法早早歇下的。

    但她怀着孩子,也不敢熬得太晚,到了子时得讯一切稳定,她就回后院去了。

    略略梳洗过,才有躺下,却又得报卫桓回来了。

    她披上斗篷往前面去了。

    担忧地去,微笑而归。

    她没有打搅舅甥两个,悄悄就折返了,吩咐金嬷嬷等人自回去休息,她解了斗篷躺下。

    床帐是茜红色的,昨日她才嫌亮了些,只今日看着却觉甚好。

    皎洁明亮月光自窗纱筛进,映在茜红的湖绸帐子上,渲染出半室暖色。

    她微笑。

    半晌,才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怀孕以后,姜萱睡眠质量格外地好。她知道卫桓等会肯定会腾空回来看她的,想撑着等等,但奈何眼皮子一阖上,人就朦胧了过去。

    迷迷糊糊的,也不知多久,骤想起这事,她一惊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屋里静悄悄的,她还未睁眼,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。

    一喜,眼皮子一抬,果然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坐在床沿。

    屋里昏暗着,仅墙角一支留烛,他怕惊醒她连帐子都没挂起,就这么静静坐在床沿,一手轻轻覆在她的腹部,低头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阿桓。”姜萱惊喜:“什么时候回屋的?也不喊我。”

    她忙一撑坐起。

    卫桓扶她,声音有些懊恼:“我吵着你了。”

    才不是,姜萱说:“我就想和你说说话,不然我睡不安稳。”

    确实,卫桓入屋一阵,她就醒了了。

    两人都很思念对方,静静搂着一阵,才稍松了松。

    微微凌乱的鬓发,清亮的眼眸,卫桓摩挲了她柔嫩的脸颊片刻,又俯身亲了亲,才拉她靠在自己身上,两人说说话。

    姜萱捏着他的大手:“什么时候回的?”

    “才从舅舅那回的。”

    卫桓垂眸,看她细细把玩自己的手,昏黄烛光映着,她十指若削葱根,一缕柔软的发丝垂在脸畔,下颌小巧柔和。

    他心越发宁静。

    “寻寻。”他忽轻声说:“我觉得,你说得对。”

    姜萱曾和他说过,他该用心去感受,亲情,友情,战友兄弟,长辈血亲,还有许多许多。

   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,那些伤痛都过去了,从前他没有的,现在都有了。

    今夜,卫桓忽有了一些认同。

    说不清,道不明的,他也不会形容,好似已不需再用理智驱使自己要去感受了,他渐渐打心里有了一种真切感。

    此刻,他感觉到了宁静和温暖。

    卫桓侧头看她,昏黄烛光映照,明明暗暗,他眉目仿佛较平日疏朗了些。

    姜萱欢喜。

    突然她很高兴,高兴得鼻端一阵酸热,她有些想落泪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她回身抱着他,闭上眼睛,将泪意忍下,翘唇露出一抹笑。

    夫妻无声拥抱。

    良久,才轻轻分开。

    卫桓探手覆住她的脸颊,轻轻抹了她眼角一点湿润,他凝视她,忽低声说:“我也不想你羡慕旁人了。”

    姜萱一愣。卫桓轻轻摩挲她的脸。

    他心性敏锐,于她,更是时刻关注,他知道,她是有些艳羡程嫣的。

    程嫣和徐乾,不单单是一对彼此珍视的夫妻,两人还是知己,三观合拍,互相理解互相支持。

    这又是另一种境界了。

    她一直没说过,但他知道。

    对着他一双漆黑眼眸,姜萱听懂了,她摇了摇头:“不是的,我……”

    在她心里,卫桓是最好的,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他。

    “寻寻。”卫桓手指按在她的唇上,“我知道,我懂。”

    她的心意,他都懂。

    他想了想,柔声说:“只这会,我感觉有些事也没那么难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努力的,总有一日,再不教你艳羡旁人。”

    柔和,却极认真。

    姜萱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。

    她扑进他怀里,哽咽道:“好!”

    心脏鼓胀,仿佛有什么要满溢出来似的,她紧紧抱着他。

    卫桓也回抱着她。

    t闭上眼睛,眉目柔和,良久菜睁开,他低声哄她,不许她哭了。

    “我想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。”

    他亲了她一下。

    姜萱抹了抹脸,“嗯”一声,露出笑脸。

    两人凝视许久,卫桓才抚了抚她的脸,将她按回床榻上,盖好被子:“你先睡好不好?”

    他也舍不得走,只是:“城外的哨探该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舅舅正等着他,城里城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。

    他亲了亲她,又摸了摸她的肚腹,“你们睡,勿等我。”

    “嗯,不用担心我。”

    姜萱闭上眼睛,感觉他站了一阵,才匆匆转身。

    她忙睁眼,高大的身影转出屏风,门“咿呀”一声。

    直到看不见了,她依依不舍才收回视线。

    躺了回去。

    昏黄的烛光,茜红的湖绸帐子,艳艳的,她忽很快活。

    她想,他们必定会比旁人好的。

    姜萱唇角翘起,闭上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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