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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但若如此,刚刚孙真人出手救人总是没顾虑的吧?”王怀通在后蹙眉发问。“为何这般无奈?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刚刚这次刀兵,埋伏者背后乃是如今正经的真火教主操师御。”孙思远低头捏起一小团被血污了的泥土,无奈又放下。“我若拦了他,不知道教中又要闹出来什么,说不得引出来别的大祸……梁公起兵,我本以为教中能再次统一的,却不料反而加剧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说不得操师御还以为自己正是要来统一贵教呢。”房玄乔忍不住插了句嘴。

    “其实这正是那什么梁公和操师御无能!”倒是王怀通毫不犹豫拂袖道。“曹彻就在江都,依旧作威作福,索取无度,但凡来个白横秋在萧辉的位置上或张行在教中做个执事,都能借着反魏反曹把人捏在一起,别说什么湖南、江西,便是江东世族都能服膺!服不了,也能处置得当,何至于当道火并?!”

    “师父所言极是,不说之前,现在司马正去了东都,徐州空虚,江都内外失衡,马上就要倾覆,萧辉和操师御不去集合力量去做大事,最起码也要防范东都精锐失控,反而在这里大开杀戒……”房玄乔分外同意。

    孙思远低头不语,他的那个随从一时涨红了脸,也只是低头。

    王房二人即刻晓得,这倒不是说孙思远就觉得那俩人“有能”,而是说,在这方面他孙思远当年和现在也都“无能”,实在是没脸讨论这个话题,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赤帝娘娘不是素来管的多吗,现在也不管了?”张伯凤倒是从另一个角度解了围。

    “赤帝娘娘对我当年的行为应该也是有怨气的,祂素来不吝于显圣表态,结果从我退教前后开始便不怎么理会我了,反倒是我离开真火教后,教中便恢复了正常。”孙思远愈发无奈。

    “你也难。”张伯凤不由笑道。“都说大宗师是陆地神仙,可你看咱们这几个大宗师哪个不被锁着?上面有至尊朝廷,下面有家族师门,还要顾虑地气、地域,全身都套了圈子。”

    “确实,而且我的经验是,单以修行来论,当日离教未必是坏事。”孙思远倒是冷静。

    “相当于脱了一层枷锁?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我虽在教中时便是大宗师,但是出来以后自立千金柱,才觉得像是脱胎换骨,有了自己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张伯凤缓缓颔首,复又摇头:“不知道南岭那位和黑水那位又是怎么回事……老夫一定要去南岭看一看!”

    “南岭的话,张兄恐怕撑不住了吧?”孙思远一声叹气。

    此言一出,王怀通、房玄乔俱皆色变,自数日前在襄阳追上张伯凤,他们便意识到知道对方已经天人五衰,不可违逆,但总因为对方是大宗师而带着一丝侥幸……现在孙思远一句话,却彻底让他们躲无可躲了。

    在曹林死后这才多久,另一位大宗师便也要死了。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值得忧惧的?”张伯凤似乎是晓得自己的学生与徒孙的心思,反而回头含笑。“自大魏灭陈算起,地气稳固,几位大宗师一直是那几位大宗师,现在大魏已经到了最后一口气,我们这些人……别的倒也罢了,曹林和我算是正经大魏余孽,牵扯太深了,既没有本事学英国公革陈出新、另起炉灶;又没有孙真人大破大立,重新立塔的魄力……不过,也都来不及了。还是可惜。”

    王房师徒各自黯然。

    便是孙思远也有些无力。

    “孙真人也可惜,但说不得还能不可惜。”说到这里,张伯凤忽然又看向了一侧的千金教主。

    “正要请教。”孙思远也肃然起来。

    “其实,我在河东时听河北黜龙帮的一些作为,便有了些察觉和醒悟,而来到这边,看到你的千金柱,便彻底晓得,我后半生犯了个大错,那便是建学校教学生却不能做到有教无类,立教统却不能广传己学,不能做到推私及公。“张伯凤正色道。“反过来说,阁下在这些方面做的极佳,却又缺乏条理和深度,缺乏一个汇集有志之士的根基之所,将这些千金方推陈出新,来精研求本。”

    孙思远一时沉默无语,只是望着鄱阳湖湖面失语。

    到了他们这种地步,其实就是一句话和一个决心的事情,张伯凤说完,也不言语,只是努力抬头来迎湖风。

    倒是王怀通,心中一动。

    他如何不晓得,自己恩师是在提醒孙思远,更是在提醒自己,给自己指路呢?

    照理说,已经走上同一条路,而且注定要接手南坡的王夫子更应该理解到自己恩师的思路,但王怀通想了一阵子,反而闷闷:“恩师是说,黜龙帮最无稽的政策,也就是强制少年少女一并筑基、识字,反而是走在我们前面的天下正道了?若是如此,我们便是学了,路已经被人家走了,我们又能如何?”

    “首先,我现在的确觉得,这个政策是天下之正道……他们都说这是张行这个年轻人少有的昏招,乃至于有人猜测是他建立私人权威、控制地方的手段,但自从我晓得以后就觉得,这可能是人家走在所有人前面的正道、大道……倒因为有些超前,反而被人轻视了。”张伯凤喘了口气,缓缓来做回复。“至于说,人家做了,我们就不能做,那更是负气的言语了。且不说争龙这个事情,内外上下,不知道什么时候谁一口气泄了,就失了风头,他们未必能做成。只是人家在河北东境做了,我们难道不能在晋地关西来做?还不要说,我们要做的事情,跟他做的事情也不一定是竞争关系……书院还是太高了,便是往下一点也够不着他们刚刚筑基、识字的地步;恐怕还要他们再往上一点才能连起来。”

    王怀通陡然醒悟,却又叹气:“可惜,事情总是要从下面起来的,不免还是要以他们为本,否则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。”

    “你能晓得这个,说明比我强,没有被家世蒙了眼睛,看不起下面人。”张伯凤诚恳来道。“最关键的就是这个……既见了千金柱,便该晓得,凡事以人为本是对的,只要是人,便可动摇天地元气,便可寻路成道。”

    “若非是河北一行,见到了黜龙帮的和作为,晓得魏玄定那些人居然还有些能耐和前途,我还真未必这般坦诚说出这般话来。”王怀通板着脸答道。“我不是厌弃他们,而是一直只觉得他们不能受教,不能成事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说,还是要多走一走,看一看,不能因为一座塔、一个念头就把自己束缚住了。”张伯凤拍着自己腿弯失笑道。

    <div  class="contentadv">        “说得好。”这一边,倒是孙思远开了口。“说得好……刚刚张兄点醒我,我如何敢不再入俗世试一试?可人在庐山,思虑周边皆是真火教的根基,哪怕是治病救人,也不好再起炉灶……唯独天下之大,何处不可去?当今乱世,或有大厮杀,我为什么不出去走走,寻一个要冲之地,起一个千金台,重立些千金柱呢?却不知道往后何处将大乱?哪些地方合适一些?”

    张伯凤愣了一下,却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回头看自己徒孙房玄乔。

    房玄乔立即拱手作答:

    “不瞒孙真人,马上要打大仗的是关西、河北、江淮,可前两处便是激烈,也会迅速平息,至于北地、巫族、东夷之地,皆不可幸免,但又偏僻。故此,我以为将来战事持久、反复拉锯者,又道路通达者,还是东都周边为主,淮西-徐州似乎可行。”

    “东都有了司马二龙。”张伯凤点头,回身来对。“大河两岸是黜龙帮的根基,张行、雄伯南,乃至于其下种种,皆不可限量,关西自是关陇连成一体,巴蜀的当庐主人估计也要起来了,再加上晋地,关陇还是很强,你若行此事,便不好专向一家……所以若江南不愿意留,老夫以为江淮确实可以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孙思远拱手以对:“既如此,送了张兄南下后,我便不拘江淮之地,北上走一走,再看看如何定址,招揽人手。”

    张伯凤也笑了,却居然有些如释重负。

    他既弃武从文,一辈子都不能更改好为人师,劝道解惑的本性。

    解决了眼前的事端,说了情况,谈了道途,这个时候,却是孙思远继续了话题:“不过,刚刚三位言语,只说黜龙帮此番立住了跟脚,我倒是有些好奇起来……真火教传承许多年,尤其是之前几百年,几次想做事,但总不能脱离教派樊笼,以至于为豪杰所破,沦落下风。再看其余地方,荡魔卫之类也多如此。往之前看,许多帮派起势的也不是没有,却都没有摆脱帮会草莽之气。想来黜龙帮本是东境帮会,如何做到这般地步,听起来竟似遥遥领先一般?”

    “还得孙真人自己去看,至于说黜龙帮眼下的局面……”张伯凤摇头以对,却又止住。

    身后王怀通则看向了房玄乔。

    房玄乔失笑,拢手走下坡来侧身而答:“不瞒真人,要我说,什么帮会、教派、霸府、朝廷都是虚的,关键只在一点,便是如何能调动治下的人才、兵丁、钱帛、盐铁,又能调度到什么程度,然后使用这些根本时又能有多少用在正途而非私欲上……而要从这方面来说,黜龙帮却是更胜其他各家一筹,因为他们家是帮政分立,郡府、县衙、乡里都在,仓储、官道照样维护,上头也有霸府类的行台,对应的官职也都在,所谓帮中身份乃是单独的收拢人才,进行人事安排,也是团结人心的东西,并没有影响正常的行政体制。至于说寻常帮派,多是以利而合,上来便从根基上坏了正常的政务,不是一回事。”

    孙思远恍然,复又不解:“黜龙帮一开始便是如此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。”房玄乔认真作答。“他们一开始用帮派来拢人是不得已,因为起事之初东境西段两郡中,固然有朝廷官员和文修要反,但真正有兵马钱粮的却是几个乡野大豪、东齐故将之后,这些人已经被大魏朝廷压得成了坐地的盗贼之流,不用帮派来排位子,那些人根本不懂……只不过,从一开始的时候便有张行这些人一直带着往帮政分离走,这才有了后来。”

    孙思远连连点头:“原来如此,事在人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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