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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击:“有什么不对吗?”

    空气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
    从字面可以听出,这纯属望文生义。

    基地等于秘密基地。

    宅等于御宅族的宅。

    听到这个含义,仿佛宅基地是什么建立在后花园里的小小树屋(对啊,农村才有宅基地,因为只有农村有后花园),而之所以只有男孩子有,那自然是因为,只有不爱干净的男孩子喜欢在泥里玩。

    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问题的样子(不是)。

    绘然咳嗽了两声,试图缓解空气中的尴尬。

    “不是的,宅基地是指可以用来耕种的一块,属于自己的土地。”

    绘然切换了页面进行搜索。

    “唔,这样啊。”千寻倒一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样子。她很快开始关心新问题:“为什么女孩子没有呢?”

    “似乎不同地方的规定也不太一样,”绘然在这方面也只能是道听途说,“听说有些地方是男女都有。”

    “怪不得他们重男轻女,原来都来自农村。”千寻不得不大开嘲讽,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贬低他们:“知乎上的人还说港岛是十八线小渔村,他倒是找一条男女性别比是一百比一百二十的渔村来看看啊。”[2]

    没有人会对讨厌自己的人怀有好感,她的态度自然不会有多客气,在她看来不直斥“尔等凡人,皆为蝼蚁”就不错了。千寻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知乎的厌恶,甚至也与那里男性用户偏多这一点无关,道理是很简单的,你会对一群想要核平你的人有好感吗?

    曾经有很多可供学习的知识的知乎,终于沦为了一个只有掐架和迎合各种受众的文章的平台,绘然试着刷新了一下推荐页和热榜,不是那些明显引战,看一眼问题就知道会有什么回答的题目,就是外国的时事新闻,供人们嘲讽一下他国的人民,同时提升自身的优越感。

    而且,大部分回答的质量比论坛发言好不了多少。

    绘然随手点开了一个问题。

    下面的第一个回答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,只用空格来断句。不要说每个段落前面空两个格子了,答主甚至根本没有分段,文字全部挤在一起,严重影响阅读体验。

    唯一值得表扬的可能只有一眼扫过去,没看见有脏话了。

    绘然厌恶脏话。尤其是混在文字里的。

    如果说文字是精神食粮(这是一个多么古早的比喻),那么观看普通的通俗小说就像在普通餐厅吃东西,蛮好吃但是不会吃第二次,除非特别合口味;观看名著则像是在吃高级料理,可以慢慢吃还能回味一下;看大部分提供了一定信息的网络长文,就像是喝奶茶,如果干货特别多,就是加了凉粉(仙草)的奶茶。

    但是看混杂着脏话的文字——

    绘然会产生一种“到底为什么我要从垃圾堆里找饭吃”的自我鄙视感。

    什么人会喜欢看这种东西呢?人类是很多样化的,全国十四亿里肯定有这样的人,而且可能还不少。

    但总之不包括自己。

    在乌烟瘴气的网络上围观了一会儿,看到的绝大部分是争吵和无意义的讨论。观看这些东西没有意义,除非有人想研究人类的下限可以有多低。

    实际上,这还不算最糟糕的,偶尔看到短视频下的评论截图,绘然会产生一线城市以外的地方不适合女性生存的感觉。她希望这只是她的错觉,但她也没有机会验证。如果有机会验证的话——她肯定是脱离她的日常生活了。

    最终绘然关掉知乎页面的时候,两人同步率很高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他们都在写些什么鬼。”——千寻的吐槽很直白。

    “以前的知乎不是这样的。”她嫌弃地说。

    绘然:“以前是指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问这个问题大约不全是因为对方是港岛人。虽然绘然十岁就在玩贴吧了,但两人存在一定的年龄差,所以绘然并不清楚对方是几岁开始上内地的网站。

    “大概13、14年的时候吧。”千寻回忆了一下。并没有多说什么,仿佛这是件很寻常的事情。

    在一段时间以前,绘然认为千寻作为港岛人,应该不是很熟悉微博、知乎和b站,而倾向于外国的社交媒体。

    但很快绘然发现这个想法似乎是错的。

    千寻不仅很熟悉流行用语,b站账号有5级(13年注册),她甚至知道很多熟悉内地社交媒体才会知道的事件,如果不是口语略显生疏,绘然甚至快要以为她是这边的人了。

    可见之前的想法不过是一种偏见,或者由于缺乏实际认知而生的刻板印象,就像在绘然的印象里,十一区的女子高中生是一群一天到晚只会对着镜子找分叉的头发,除了排挤班中弱者什么也不会的虚伪人类一样。

    后来绘然以一种较为委婉的语气询问了千寻对脸书、油管的看法。

    换来了千寻的白眼。

    以及:“我不要去那里,我不嫌脏啊?”

    于是绘然明白了。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过类似的话题。

    总而言之,在社交媒体方面,两人并没有什么代沟。除了千寻小时候在电脑上玩的游戏不是4399而是跑online,在其他方面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[3]。

    千寻:“好多人在吵架。”

    “大约都是些靠流量吃饭的博主,”绘然的语气很平静,“如果不引导其他人吵架,他们就没饭吃了。”

    当然,也不乏平台本身的引导——不久以前,绘然看过一个视频,内容大致是平台会推送那些令人感到愤怒的信息给用户,让人在平台上争吵,这样就会有更多人关注他们,变相也提高了用户的粘性。

    所以绘然并不意外于网络是个乱七八糟的地方,毕竟这里也早就沦为资本的游乐场了。

    绘然上网的历程和同龄人差不多,第一次上网那年七岁,热衷于电脑里的弹珠台和西洋棋。后来开始在4399玩游戏,过了一段时间开始玩贴吧,之后开始玩微博,近年开始玩知乎。绘然比较幸运,没有玩过天涯,也就只是在聊漫画的贴吧里和同龄人一起玩一玩。小时候网络比起交流的平台,更像是个小小的乌托邦,那时候,人们的发言还比较小心翼翼,网上认真讨论问题的人也还比较多。

    没有那么多的杠精和二极管,大部分人都比较听得懂人话,至少她接触不到那些。

    在很久很久以前,绘然曾在网上看到一群人讨论‘动漫’和‘动画’的区别。他们认为,应该称呼在电视上播出的节目为动画,因为动画是‘动’起来的‘画’,而动漫则应该是‘动画’和‘漫画’的合称,而不这样称呼的人,实际上用词是不正确的。

    姑且先不讨论这种看法是否正确(虽然在语法上绘然也比较赞同此一看法),但一群人居然可以认认真真地探讨这个问题,就已经足以体现当时的风气如何了。

    如果现在有人在网上抛出这一问题,并且还上了热榜。

    绘然认为仅剩的可能得到的回答就是:

    “认真你就输了”

    “谁管那么多啊?我爱怎么喊就怎么喊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是杠精吧?”

    “一个词语而已,不是还用出优越感来了吧?不是吧不是吧?”

    好好交流?一个人呆着吧。

    “他们不觉得无聊吗?”

    “比起无聊,更多的是生气吧。因为不认同对方的说法,同时又觉得对面听得懂人话,所以才会吵起来。”

    相比起他们,绘然她的想法单纯多了。

    只要觉得对面听不懂人话,你就不会想和他们吵架的。——虽然这么想似乎很傲慢。

    网络上的大部分发言都散发着一股戾气,疫情开始后尤甚。绘然曾想象过知乎的用户到底是什么样子,汇聚在多数话题下的发言,并当成是同一群人的话,这群人仿佛是一群既觉得自己过得不好,却同时对自己的身份充满优越感,缺少对未知的敬畏,并且坚信自己的随口一说绝对就是真理的人类。

    人类大约都是相似的。

    问:

    从前有一个地方,这里的人类认为,他们国内的所有问题都是由另一个国家导致的。

    从前有一个地方,他们从不关心外国人的实际生活状况,只专注于自己的生活。

    从前有一个地方,他们认为另一个国家的人民天天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亟待拯救。

    从前有一个地方,他们认为疫情是由另一个国家引起的。

    从前有一个地方,他们认为另一个国家没有真正的人权。

    这是哪里?

    在疫情初期,看多了知乎热榜上的外国新闻相关问题下的回答,有时候绘然实在很想这么问一问他们。

    不过他们大约反应不过来,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,并且都是对的。

    “但是最近几年,吵架的人比以前更多了。”

    千寻觉得在15年之前,网络上虽然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,但有趣的人也还是有一些。哪里像现在,连流行用语都在阴阳怪气啊?

    那时候会那样骂人的就只有互相掐架时候的粉圈了,而现在仿佛全网只剩下了粉圈一样。

    不过这也已经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在千寻看来,一个人再怎么在网上发疯,只要他不出现在现实并试图烧死异见者,那么和他同处一城的人就是幸运的了。

    是啊……

    他们是幸运的。

    而且,非常非常幸运。

    绘然听懂了千寻的意思。这话并不是单纯的重复。

    如果说引战可以赚钱,所以有人这样做,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呢?难道人类就这么愚蠢,有赚钱的方法而不用吗?这个方法并不特别,恐怕早些年就有人尝试这样了,但直到最近才引起波澜。为什么?

    绘然漫不经心地重新点开了《夏日大作战》。

    “大约是因为手机的销量越来越高了吧。”

    绘然不想承认,但这似乎是现实。

    当人们讨论下沉市场,讨论快手和抖音,讨论上面某些令人膛目结舌的高赞评论,他们往往讨论的是手机的迭代,以及现在到底还有什么人没有手机——他们的讨论都是在一个显而易见的前提下:

    这一切,是发生在苹果公司出售iphone之后的事情。

    没有乔布斯,就没有安卓和ios,也就没有手机应用程式,黑莓和诺基亚估计仍然霸占着大把的市场份额,以及最重要的一点:人们上网,仍然需要电脑。

    尽管在绘然和千寻(一线及超一线城市居民)的视野之中,一些手机的价格几乎已经赶上最低级的电脑,两者的功能有时也可以相提并论,但不可否认的是,电脑的成本仍然高于手机。你可以找到甚至一千块一台的手机,却几乎找不到一千块一台的电脑。在高收入人群中可以忽略的价格差,却是某些人群无法忽视的成本。

    为什么早些年的互联网像个乌托邦?

    因为当时电脑可不是什么可以人手一台的常见设备,如果有人能够做一个统计,当时上网的人群恐怕高度聚集于东部沿海及一线城市(这并不是说其他城市没有电脑,而是指相对的人群比例)。绘然在11年开始上b站,当时录播玩游戏的知名up主几乎全都来自较为富裕的地区,这当然是因为录播本身就意味着较高成本。

    仓廪实而知礼节,当时的风气会是那样,不过是因为那时候的互联网仍然在象牙塔中,于是呈现出一种与现实世界截然相反的美好。

    直到乔布斯在发布会上拿出智能手机的那一刻为止。

    手机和电脑相比更便宜,于是它的市场也就比电脑要广阔,它卖到了更多城市,到达了更多学历和成长环境完全不同的人手中。有人的地方才有利益,然后,一切变了。

    绘然不得不承认现实:和他们不同,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素质就只有那么高,他们见利忘义,缺乏教养,鼠目寸光,唯我独尊,毫无廉耻。世界只不过是在互联网上呈现出了他们真实的样子,而过分天真的人,是迟早要理解这一切的。

    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,所以绘然并不会因为在网上对线而对现实产生绝望。毕竟你不知道网络上和你吵架的人是不是住在农村红砖砌的房子里,读完初中就再也没有回过学校,天天靠一线城市工作的姐姐发零花钱过活,一周才洗一次澡还对自己的仪容充满自信,热衷于在网络上指点江山,却连外国在世界地图上的位置都不清楚。

    绘然还不至于仅仅因此就唾弃手机的存在,或者对它的发明者生出怨怼之意。

    因为在绘然看来,手机上传播的信息和记者在上面报道的新闻,并没有对人们的生活造成实际危害,手机带来了庞大的市场,提高了gdp。

    而且没有手机,也就没有健康码和手机支付,他们也就不能在外国疫情如此肆虐的同时,还能到处旅游。

    一样工具,带来的影响有好有坏,这是正常的。

    “是啊……因为有人发明了手机。是手机改变了这一切。”千寻苦笑。

    绘然不知为何听出一丝弦外之音来。

    虽然千寻什么都没有说,但仿佛她说的‘这一切’并不仅仅是指互联网上的风气,而是更庞大、更举足轻重的一些事物。

    虽然绘然想不出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了。

    两人静静地继续看电影。电影中,网络上的人们合力战胜了邪恶的人工智能反派,无数来自不同城市的人们欢呼着,庆祝着,其乐融融,和睦相处,仿佛互联网是个美好的地方,让人们能够团结一心。

    那是曾几何时创作者对于未来的美好想象,而现实中的他们并没有做到。

    绘然打开茶几上的巧克力曲奇吃了起来。罐子一开香味在空气中飘散,甜甜的曲奇上撒了碎碎的牛奶巧克力粒。

    “你不恨乔布斯吗?”

    千寻问。

    绘然不解:“为什么要恨他?”

    千寻摇了摇头。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。

    因为没有必要让坏心情传达到另一个人那里了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[1]《冰泪之樱》是一篇古早时期的同人文。

    里面描述了万人迷的女主角,一出场就迷倒各大漫画作品的男角色,所有人都爱上她,她还有各种超能力,还是世界首富的女儿,并且文中各角色性格极其崩坏。因为情节太离谱,雷点太多,所以当时在贴吧中广为流传,只要是那时候玩二次元贴吧的人,基本上应该没有不知道这篇文的。因为知道这个的普遍年纪应该都比较大了,所以,说明一下。

    [2]数据来源于hk政府统计处网站所公布数字,2020年每千名女性平均有八百四十名男性,也就是男女性别比是84:100(是的你没看错,是以女性作为统计基准)。千寻口中的数字是她在心里换算后的约等数。也可以让她说得更准确一点,但这不符合千寻当时的心情,所以就这样

    [3]跑online是一个电子游戏,零几年的时候在hk很火,很多小学生都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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